2013年6月26日 星期三

小時候: 亡命之徒 I



人們像潮水湧過來, 從攤檔看過來, 只看到無數的手伸出來, 在搶奪那些大贈送的燈籠, 情形像沉船後很多遇溺的人, 在水中等待救援船拋下來的救生圈.

在這些無數的手中, 有一雙特別細小手, 這小手的主人自小已有不怕死的性格, 加上剛才母親的責罵, 簡直是火上加油, 憤憤不平的她現在更有一股惡向膽邊生的勇氣.

她也不是一味不自量力, 大的燈籠她知道是拿不了的, 她的目標是小一點的燈籠. 數目也多一點, 其實小手已經差不多能碰到那小燈籠了, 就是只差小小一點. 悲劇通常是由小小一點開始的.



“跟他拚了” 聽到了旁邊暴徒敢死的宣言, 小女孩仍意識不到危險, 因為她自己也有同一樣的信念, 只看見有更多敢死隊湧過來, 小女孩如螞蟻被水沖走一般, 小小的身體不由自主向外移, 雙腳已經有點離地, 這裏是派燈籠, 又不是搶包山, 瘋狂程度應該不至於此. 小燈籠離小手越來越遠了. 燈籠的夢幻滅了. 






更壞的事還在後頭, 小女孩這時忽然失去重心, 跌了下來, 隨即感到小小的腳被無數人不斷的踐踏, 這大概是生與死的分水嶺了, 剛才只是擔心拿不到小燈籠.現在突然意識到自己與死亡面對面如此接近. 心中概嘆命運之神真是永遠站在自己的對面.


小女孩一顆心噗通噗通的狂跳, 這就是臨死的一刻了, 腦中開始高速地閃著這短短一生的片段, 燒毀的燈籠, 母親的責罵, 愉快的小學生活, 在學校裏開大食會, 豆漿勁飲大賽, 考試作弊,放高利貸等.... 再見了快樂的童年. 早知如此應該多吃一塊潔蓮, 多買一包七彩蝦條, 還好是下周的中文默書可以避過, 中文老師余主任現在可以放過我吧.


心中又想為燈籠而死, 人們大概以為小女孩很愛燈籠, 每年的清明, 中秋, 重陽, 自己的墳頭準掛滿各式各樣的燈籠, 其實薯片才是自己的最愛, 倒不如掛滿各式各樣的薯片。

傳說被獅子咬死前一刻的動物是感覺不到痛苦的, 可能是由於上天的仁慈, 現在踏到小腳上的痛楚也開始麻木了, 一點小雨已不能傷害我了……


2013年6月9日 星期日

小時候: 交稿

小時候填寫父親職業一欄, 都是填 Artist 的, 因為當時不懂 Illustrator 這字, 父親其實是報紙的插畫家, 負責報紙小說的插圖.





小時候不好意思說, 只對人說畫的都是武俠小說, 古典愛情小說如紅樓夢一類, 長大後想通了, 尤其是到了外國後, 索性自豪地跟人說是 Porn Illustrator, 因為畫的也包括成人小說. 紅樓夢其實是紅樓慾夢.




插圖都在家裏畫的, 第一步是取 “畫意”, 就是要知道故事情節, 因此小時候每晚有神祕人打電話來:

“鐵手無情因追捕真兇而被打入天牢…...”

“婉君與家明發現他們是親兄妹, 決定殉情…..”

“寶玉輕輕解開襲人的衣鈕, 伸手進去…..”

父親筆走龍蛇的記錄, 十個字中有九個字我看不懂.


記得有一次姊姊負責記錄畫意, 她的字是我看得懂的, 題目是紅A打進少林寺. 內容是紅A如何的能耐, 令少林寺高僧心服口服, 當時我想爸爸應該畫一群少林寺和尚, 高高興興的拿著紅A太空喼書包, 裡面裝著都是易筋經, 九陰真經一類少林典籍, 又或者少林寺以後改用紅A塑膠桶打水. 後來爸爸才告訴我, 那是武俠小說方世玉與洪熙官, 故事說得洪熙官 如何進少林, ,隻身大鬥十八羅漢, 姊姊不懂洪熙兩個字, 所以不會出現塑膠製品硬闖少林, 另外, 九陰真經不是少林典籍. 因此不會藏在少林寺的太空喼.


拿到畫意後, 父親開始作畫, 首先是用藍色鉛筆起稿, 當時的報紙不是彩色的, 因此最後是用鋼筆和毛筆.

畫好以後就要把插圖交到報館, 有些報館派速遞員來拿稿子, 因此每晚有另一個神祕人騎電單車來­-因為他拿著大頭盔, 大概不會乘巴士或滑板而來罷. 我對他的頭盔很有興趣, 大大圓圓像個大西瓜, 下雨天時更是濕淋淋的, 混雜著雨水與汗水的氣味. 我們背後叫他 “攞稿佬” 就是取稿子的人.

每晚十時正門鈴就響, “攞稿佬來了! 攞稿佬來了!” 父親是個Artist, 此時才放低手中的遊戲機, 拿出一張雪白的稿子, 開始畫畫. 我們的任務是接待攞稿佬, 盡量拖延時間, 讓他看電視, 喝汽水, 玩遊戲機. 記得一次我衝口而出, 大聲說, “給攞稿佬玩一下吧” 攞稿佬才知道這群天真無邪, 熱情如火的兒童, 在背後竟然替自己改一個如此雅號, 彼此的 “友誼” 就從此生了裂痕.


另外有些報館, 我們要將稿子送去, 我第一次獨個兒送稿是九歲, 晚上十一時半左右, 報館在灣仔紅燈區, 獵人舞廳旁邊, 記得獵人的門是木製的, 上面木刻著一個帶槍打獵的人, 旁邊刻著獵人無上裝舞廳幾個大字, 當時的我恨自己沒有天眼通一類透視能力, 看不穿木門, 又恨獵人不像旁邊貓頭鷹夜總會一般, 用玻璃門, 只能靠獵人門外的照片相像裡面的情況.

還有送的是今夜報, 小時候很難想像一張報紙, 三百六十五日由頭版到副刊到廣告, 都是成人內容, 不知道要將此主題發揮到如何千變萬化才有足夠的內容, 其實到了現在也不明白, 大概內容都是重重復復.


父親是個藝術家, 因此有時也要我乘的士 “ 六百里加急” 的快送.

“小朋友, 這麼晚要去哪裏?”

我立刻背頌爸爸教我的地址:

“由天橋去, 經舊路, 波斯富街……”

有時候, 司機會先說:

“小朋友, 門還沒有關好”

“由天橋去, 經舊路, 波斯富街……”

最幸運的事莫過於是巴士先到, 再沒有理由堅持呆等的士, 因此五元的士費歸我, 價值大概相當於現時五百美元.


一開始交稿還有些新鮮感, 到中環的紅綠日報可以去小飛俠玩具店, 灣仔的今夜報有唱片店, 文匯報附近有集成商場, 到超然報會途經銅鑼灣商務書店. 北角的明報只有殯儀館和消防局的惡犬. 大概三個月後新鮮感就退去, 交稿變成苦差. 家中五兄弟姊妹, 速遞員(或攞稿佬) 的人手應該很充足, 但還有很多時候還是出現你推我讓的情況. 事後想來也為爸爸不值. 最後爸爸只能出最後一招, 自己動身出發, 我們當然萬分內疚, 但始終都是人, 也有無恥的一面, 同時也會慶幸自己不用去.

現在想來父親能靠畫插圖養大五個兒女, 而且每個也不是省油的燈, 也不能不說是件極偉大的事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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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6月3日 星期一

小故事: 穴囚



這晚酋長又獵殺了一隻狼, 我們一起在空地上慶祝, 享用著這白白的狼肉, 酋長戴著那猙獰的狼頭作帽子, 極其威武,  向我們發言: 我們以後也不再受豺狼的威脅了!

很久以前, 她帶領我們殺死了一大群狼, 狼肉還藏在雪山上, 酋長定時會從山上拿一些來, 給大家享用. 我們提議每年都慶祝這捕狼節, 但都給酋長禁止了.

自此以後就再沒有狼群, 只有零星一兩隻獨行者.
坐在我旁邊的甲突然道 : “酋長, 殺了這麼多狼, 為什麼只有一個狼頭?”

酋長面色一沉, 大家都靜下來, 副手搖搖頭, 把手指放在嘴唇上, 示意甲不要再說. 甲低下頭, 大家回復喧鬧. 






但這問題一直纏擾著我, 究竟狼頭在哪裏呢? 我一直在想, 直到第二天醒來, 發現自己身在穴囚, 我也在想著同樣的問題. 


穴囚是以前的狼穴, 狼群消滅後, 改為囚室, 我不知道我犯了什麼事, 反正現在我是囚犯.

我從小洞看出去, "為什麼只有一個狼頭?"





第二天晚上, 從小洞中傳來一片哭泣聲, 是祭狼的人, 他們會偷偷在沒有人的地方, 拿祭品去祭狼, 多麼可恥, 豺狼吃掉我們的村民, 為什麼還要同情牠們? 就算現在狼群已被消滅, 還是不時有村民被獨行的狼吃掉. 為何有人會祭狼呢? 祭狼的人會不會知狼頭去了哪裏呢? 大概他們說的話也不可靠.


第三天, 副手來了, 他一聲不響地帶我離開穴囚, 帶我走很遠的路, 一步步的走, 終於來到一個房子, 我聞到一陣陣血腥味, 開門進去, 看到一堆堆的狼肉, 狼頭在哪裏呢? 我在到處看也找不到, 到底為什麼沒有狼頭?


這時副手把我脫得精光, 我覺得很冷, 我低頭看看自己的身體, 看看桌上的狼肉, 我終於明白, 為何只有一個狼頭, 為何有人會祭狼, 為何有村民會被狼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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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5月28日 星期二

小時候: 惡貫滿盈





認識我的人, 都知道我是非常重女輕男的, 小女孩做壞事, 是佻皮可愛, 男孩就是頑皮討厭, 原因大概是我經常看自己小時候的照片, 自己也覺反胃, 何況其他人呢!

記得小時候的我已經有點雙重性格, 一面很頑皮, 非常的討人厭, 一面很聽話, 十分可愛, 長大準成Dr. Jekyll and Mr. Hyde, 大概沒有博士銜頭. 


曾經被一群老師圍著, 她們一邊捏我的臉珠, 一對我說, “你真乖! 你真乖!”這大概是我童年所經歷最長的十分鐘, 我只感到她們粗糙, 依稀記得感覺有點像見牙醫, 身體可以自由活動, 但面部卻被固定著, 長大後生病發燒時, 偶然也會夢見這情境.

我也有很頑皮的一面, 甚至是卑鄙無恥, 人人得而殊之, 程度跟當漢奸差不多:

小學五年級, 每個星期六也去踢球,足球場是給巨人而設的, 小學生當然不去, 我們去的是現在漂亮而典雅的中央圖書館, 以前那裏比現在更加漂亮和典雅, 是一塊空地, 叫摩頓臺. 


龍門是用兩個背囊組成, 背囊裏都有眼鏡, 水壺, 餅乾等易碎的東西, 因此 “撞柱” 的後果頗嚴重, 始終還是小學生, 其實只要將東西拿出來, 放在一旁, 問題就能解決了.

根據我自己的記憶, 我應該是扭過了超過六,七個後衛, 然後勁射, 三號球在背囊之間穿過, 當年入球的慶祝儀式比現在簡單多了. 正當我繞場一周, 突然遠遠望見一個身影,像高祖斬白蛇, 又像小龍女拿起淑女劍, 向足球斬下, 小龍女然後怒氣沖沖走過來, 向我們破口大罵. 

要知道一個憤怒的人拿著長劍跑過來, 就算在中世紀的武士時代也非常駭人, 更可況是現代社會呢? 

“你們為什麼在這裏踢球, 誰准許你們在這裏踢球, 你們是不可以在這裏踢球的!”
小學生當然未見過風浪, 面對她用三種方式來演譯一個意思, 立刻目瞪口呆. 小龍女大概五十多歲, 在我們的眼中是老得不能再老. 她正在耍太極劍, 看到飛來的足球, 可能由於劍法還未練成, 有點手足無措, 於是揮劍斬球自保.

還是那一句“你們為什麼在這裏踢球? 你看我的太極劍彎了, 你們要賠償,” 小學生那碰過如此場面, 一個怒氣沖天的老婆子當然足以威震八方.

我們看著那彎彎的長劍, 四眼同學福至心靈, 大膽地問“那又有誰准許你們在這裏耍太極?’ 不得不佩服他的勇敢.


“我們是市政局批准的!” 太極劍彷彿要變上方寶劍. 我們不禁摸摸自己的脖子

現在想來不知是真是假, 應該問她拿批文, 但當年當然沒有這份律師的急智. 


只聽老婆子說;” 這柄太極劍是從電視台訂的, 很難買的, 你們要賠償, 八十元!” 

事後我還在想為什麼要在電視台訂太極劍, 但當時只聽到八十元, 在我眼中價值比現在的八十萬少一些, 可能由於是天生的犯罪傾向, 心中已經立下主意要撒賴.

四眼同學輕輕跟我說: "球是你射出的, 我們一起湊一些, 你負責多一些, 行嗎? 我們現在沒有, 你去告訴她我們明天再來."


我聽著, 一時感動, 尊敬, 溫暖, 憐惜, 輕看,慚愧, 興奮, 緊張褚般感受湧上心頭, 心想:亮有一計, 可退曹賊. 

我跟大家說” 將你們所有的硬幣拿出來,” 大家正六神無主, 難得有人發號施令, 紛紛拿出硬幣. 當中難免有人不中用, 沒聽清楚, 連紙幣也交出來, 我立刻勒令收回.

我雙手捧著滿滿的硬幣, 大概市值六元三角,  走到老婆子面前, 
帶著沙啞的聲音說“我們挖空錢包, 就是這麼多”

老婆子大怒, 上下打量一下衣衫襤褸, 滿身臭汗的我, 道: “回去!問你們的父母去拿, 明天八時在這裏交錢”

我啜泣: “謝謝!”


之後我"含淚"繼續踢足球, 而且還相當盡興, 多入了幾球.

明天結果不用說, 單是要早上八時起來, 我也做不到. 

現在想來這始終是壞事, 後來人生處處行霉運, 又沒橫財, 又犯太歲, 想應該是報應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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