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7月24日 星期日

04 聽林憶蓮的故事 九十年代 II


1992年是重要的一年,我們有了個新港督,有名的喜歡吃蛋撻,據說後來更變成了千古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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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我收到了兩封信,都是喜訊,卻是互相排斥 mutually exclusive 的。第一封是我可以做香港大學的學生,第二封是我們可以做加拿大的移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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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準備好一大堆理論,打算跟家人動之以情,責之以義,誰知母親一開始就說出了 現在想來極具前瞻性的智慧說話:「你要留喺香港讀大學,唔移民?九七你點?你好信唔信,信共產黨?」我頓時語塞,只好悄悄地轉身入房收拾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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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林憶蓮的新碟「不如從新開始」我是在國泰機艙中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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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曾經移民或留學,你大概會有同樣的經歷,剛到的頭兩個月都會發著同樣的夢,夢中的你要回睡房取一些東西,可能只是一本書,一封信又或是一隻CD,相隔只是一條走廊,打開門進去就是了。這時你才猛然發現這是香港的睡房,跟你的距離不再只是一條走廊,而是二十個小時的飛機和千多元的機票,你於是驚醒,睜眼望著毫無色彩的天花板已是屬於加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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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從新開始」陪伴了這段適應異地的日子,我透過耳筒聽著「天大地大」,好像將一小塊剩餘的香港帶到冰天雪地的加拿大,聲波彷彿形成了一小立方的安全區把我包圍著,感覺因此舒服一些,溫暖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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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終一天」是林憶蓮的所有快歌我最愛的一首,原版在「回來愛的身邊」一碟中已經出現,在「不如重新開始」中推出了 Remix , 加入了小孩子不斷在説「want some candy」,我立刻想到電影 Predator 2 中小孩子問 Predator 吃不吃糖的一幕,當時不相信歌曲跟電影會有關係,但後來看網站comebacktolove.com 才確定,編曲的確是取栽電影,現在還不明白「始終一天」和「鐵血戰士」有什麼關係。其實英文want some candy有幾種含意,candy 可以暗示性或者毒品,這句說話也有金魚佬引誘小孩子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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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體來說「不如重新開始」比「回來愛的身邊」好一點,「天大地大」、「當我眼前只有你」「假如讓你吻下去」也是不俗。我不愛過於中式的編曲,也不喜歡太女性化的歌詞,但對「紅顏未老」卻有偏好,因為會想到當年在加拿大暴雪中,獨個兒在家中溫書的光景,令人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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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llustration Inspired by Willem Jonkers’ Photograph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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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憶蓮下一隻CD 已經是94 年的事,加拿大從冰天雪地轉成為微涼的夏天,我剛考了車牌,還未有保險就一個人揸大膽車到Market Village 的華語圖書唱片公司買了「Sandy 94」。當時Market Village 還沒有旁邊的Pacific Mall ,但已是北美最大的唐人Mall,類似溫哥華的Aberdeen Center , 墨爾本的Boxhill。但多倫多的唐人mall再大,也只不過是迷你版、侏儒版的香港,商店像主題公園一般,表面上盡力打扮成港式風格。 當時華語圖書對面還有一所放港產片的迷你電影院,叫嘉禾戲院。佈境板般的商店面前是九十年代的香港電影,像小矮人面對著正值壯年的強大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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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ndy 94」是第一隻在多倫多買的林憶蓮,沒有收音機播,沒有電視推介,沒有報紙廣告,還沒有朋友一起聽,聽這唱片完全是一個人天地。其中有一首歌叫「沉淪」,原版我已非常鍾愛,後來在「Re-workz」中重新編曲,變成了 Funky 版,強勁的鼓聲配合所謂的"wah effect",整首歌十足十七十年代港產警匪片的配樂,彷彿林憶蓮在高唱「昆著我」的背後,隨時會出現一個穿窄身獵裝喇叭褲演雜差的金興賢或者艾廸,使我不由自主地瘋狂地Repeat on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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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我不太喜歡「芝加哥的故事」,覺得太似  Barry Manilow 的 Copacabana,加上歌詞又有一點政治不正確,而且發生在芝加哥的謀殺案不是用槍而是拔刀,似乎有點脫離現實。最近重新再聽才知走寶,林憶蓮少有的粗獷演繹加上林振強很強說故事能力,配合爵士樂風格的編曲,現在才懂得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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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我已經掌握了林憶蓮唱片的風格,雖然她每張唱片都力求突破,但總括來說是三大風格,像婚紗攝影的三款套餐,A是深秋浪漫型,通常選用單色調,配合迷惘眼神,例如「憶蓮」、「逃離鋼筋森林」和「夢了、瘋了、倦了」,B清新型,封面通常是大特寫,充滿陽光,有時會面帶儍笑,「灰色」、「回來愛的身邊」和以後的「Sandy 94」、「感覺完美」都是例子。C是成熟銷魂型,通常是濃粧,面超級白,手托著腮,身體有點扭曲,或者躺在床上,例子有「Ready」、「野花」和「不如從新開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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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7月11日 星期一

03 聽林憶蓮的故事 九十年代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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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是人類最美好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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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代什麼也美好,問題也簡單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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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代的環境問題只是臭氧層破了,停用噴髮膠就解決了,反正那是八十年代的產物。恐怖主義是地區性,不會影響你上飛機要過脫褸脫鞋脫皮帶的層層安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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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代的港產片仍是橫掃亞洲,中國貨還是價廉物美。蘇聯取消稱霸全球,日本放棄經濟侵略。九十年代那一次的海灣戰爭是正義之戰,那一次的世貿恐襲只炸了地牢,九十年代那一個布殊沒有連任,那一個克林頓總統是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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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代大人看的蘋果,是剛創刊的報紙,還沒有 upgrade 到iphone,小朋友偷偷玩的是他媽哥池小雞,仍未變成angry bird。手機真是用來打電話,因此不會影響家庭生活,上網還是用電話線,因為太慢,所以不會沉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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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代香港也美好一點,多了機塲,多了奧運金牌,多了周星弛,卻少了黃家駒、少了陳百強,少了事頭婆,多了董建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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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這美好年代,我第一件要做的事是預備會考,周末我會回學校自修室温書,記得九一年的農曆年我在上自修室途中才記起林憶蓮的唱碟已經出了,立刻在銅鑼灣圓型天橋下了巴士,走到邊寧頓街,那裏有一間中醫叫何方亮,門口貼滿各種奇難雜症、瘡疥癣毒的嘔心照片,我就在旁邊的一間唱片店買了「夢了瘋了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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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了瘋了倦了」帶來極大震撼,簡直可以說使我從新再一次愛上林憶蓮 (fall in love all over aga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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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首是破曉,無論編曲、旋律、演繹、歌詞都是無懈可擊,後來知道是六四歌,更添加多一份感動。林憶蓮在91年演唱會唱這歌時,舞蹈藝員打扮成北京學生,然後紛紛中槍倒地,躺在鮮紅布幔上,據說是受了新華社的壓力,才在以後幾場演唱會把紅布改成黃布。當時香港的可愛之處,凡是正常一點的人也會敢於發聲悼念,說自己相信的話。不像今天經濟非常依賴祖國後,很多人開始學懂要「多角度」看這「複雜問題」,更不會有「不殺他們,那有我們幾十年穏定發展」的恐怖強盗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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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涼」是任何時候也可以使人心情變好的歌,記得一個下午我温Bio睡著了,被收音機播著的「微涼」弄醒了,金黃色的斜陽和微風輕輕透入睡房,眼前雖然還有會考這大障礙,我卻心情大好,當時的人生是什麼也沒有,卻有著無限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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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破曉」和「微涼」,還有「夢了」、「哈囉感覺」、「心野夜」首首都可以成repeat one 的歌。其中也有令人生氣火滾的歌,就是與陳百强合唱的「我要等的正是你」,對於一個過份着重旋律的膚淺樂迷來說,那時的我覺得這歌簡直是「冇音」,心想第一段陳百強不如索性朗誦出來,拍子又不快不慢,聽到人火都嚟埋,恨不得把CD的那條軌刮花,使它自動跳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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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這唱片後,到自修室幾乎變成是樂趣,為我溫書帶來很大的動力。那時候認為這世界應該不會有再好的唱片了,因為當時還未出現「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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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考之後我舉家從天后搬到青龍頭,就是出名吃燒鵝的深井附近,自此之後每天我要花三小時在交通上,幸好這段時間已經有了「野花」這CD,平常上學穿著校服校規不准聽Discman,我就會在心裏由頭到尾唱一次整隻唱片。有一次,我照例哼著「再生戀」上學,正在以京劇腔口演譯歌曲的開頭,天下著有史以來最大的雨,我正在金鐘轉巴士回校,眼見洪水沿花園道天橋直湧過來,蔚為奇觀,看得我和幾個同學目定口呆。這時巴士已經停駛了,又沒有的士,我們本著小學紀念册上「頭可斷,血可流,學問不可不追求」的烈士精神,像黃河拉伕般面對著湧下來泥黃色的大水,仍堅持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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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沿花園道向上行,大家全身已經是濕透,舉傘只是象徵性,像三文魚般逆流而上,一個多小時後我們終於到達學校,彷如隔世。幾個同學共渡刧難後,立即結成異姓兄弟。當天是會考試期,學校是試塲,老師宣布有特別安排,大家同學請安靜自修,我和眾位異姓兄弟對望了一眼,千辛萬苦飛越大渡河回來自修?人生第一次希望老師教書。我惡向膽邊生,決定索性小睡片刻以示抗議。這時我開始全身發冷,穿了同學的毛衣也不夠暖,毫無辦法之下,看到桌面上有一份南華早報,我於是把報紙一層一層包在身上,包了三四層,露宿者的方法雖然不大雅觀但極其有效,既能保䁔又學英文。 後來回家看到新聞才知當天大水像黃河缺堤般夾著途人和汽車沖下來,非常危險,自從那一天開始,香港就有了黃紅黑的暴雨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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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現在我還不能決定,到底喜歡「野花」還是「瘋了」哪一隻碟多一點,「瘋了」好像淡淡的茶,「野花」就似濃濃的酒,每首歌單獨來説「瘋了」好像比較好一點,但「野花」要整隻碟聽,每首歌代表一種花,主題連貫,好像是在看一本小說,又似是聽一場音樂劇。「再生戀」編曲極其豐富,令人想起很久以前林子祥的電影「再生人」,有一種中式的詭異。「薔薇之戀」基本上「情人的眼淚」的續集,當然也成為我的最愛,全碟的高潮應該是在「野花」,以二胡和古箏伴奏加上Dick Lee的招牌和聲,襯托出林憶蓮的哀怨演繹,但主角似乎是林振強的詞,溫柔細膩,一首歌塑造了全隻碟的感覺。非常不喜歡的是「花之色」,感覺相當奇怪,編曲和唱法也好像有點輕挑詼諧,最重要是不喜歡其旋律,簡稱唔識欣賞,如果不是為了寫這篇文從來也不會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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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我想如果以後林憶蓮的每一碟都像「瘋了」和「野花」如此質素,那真是「仲成世界」?可能是「野花」被評為曲高和寡,銷量不好,「回來愛的身邊」為群眾作出了妥協,也因此沒有成為經典,但這唱片其實算是不錯,最喜歡的是「愛的世界」,彷彿樂觀版的「破曉」,又如有一點像「微涼」令人非常舒暢。當年我住在青龍頭小甜甜發展的豪景花園,經常可以在附近的沙灘散步,「愛的世界」成為看海的最佳配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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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en by Kit Tsin from Google maps
Photo by Kit Tsin from Google ma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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