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14日 星期三

想當年:當畫家 II




周璇迷一邊工作, 一邊在吭著歌, 四季歌, 花樣的年華, 天涯歌女, 何日君再來, 月圓花好, 一首一首的在輕輕唱著。他拿出一隻手錶, 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是廣告商給他的樣板, 開始用鉛筆輕輕素描, 把手錶的輪廓摳畫出來後, 再用鋼筆上墨, 幾個小時後一幅報紙的廣告畫就完成了。



當時的攝影跟印刷還沒有現在好, 報紙的廣告都是手繪圖。 周璇迷就在灣仔石水渠街的廣告公司工作, 他不需要畫廣告公司的巨型海報, 因為他有自己的客路, 報紙的廣告商都找他畫廣告, 他就這樣在廣告公司從早到晚的在畫。

那一年是一九五二年, 因為周璇就在之前一年在上海進了精神病院。







父親那時還是正在尋找方向的少年人, 看到周璇迷只是用線條就能將鋼錶的透視, 陰影, 深度, 反光等等都表現出來, 心中是佩服不已,希望自己早晚也能畫得像周璇迷一樣好。

想到當天早上¸跟著師父, 和其他師兄弟, 到一幢四層樓高的大廈畫外牆, 六七個人像猴子一般在竹棚上爬上爬下, 父親的腳不好, 又有點畏高, 坐在竹棚上沒有安全帶, 集中精神等刷油時,有幾次差一點失去重心, 幸好還能及時伸手抓緊竹枝。


心中知道這樣的工作是不適合自己, 自己應該是像周璇迷一般, 在案頭上作畫的。但現實是自己既又沒有人脈, 又沒有經驗, 畫畫的技術又不成熟, 想練習畫畫, 但自己跟母親只是同住一個床位, 就是寫字的地方也沒有。 想到這裡, 只覺前途茫茫。



五十代石水渠街




當年的香港, 還是燒柴的, 柴都是從星加坡入口的, 父親記得當年灣仔景星街就有一個賣星加坡柴的小販, 父親平時也會跟他閒聊, 有時還會替他看一下檔, 兩人便成了朋友, 後來賣柴的要走了, 已經不記得他要去哪裡了。 當時父親靈機一觸, 就佔用了那星加坡柴的地方, 將檔口改為了他的工作間。





有了自己的地方, 父親便馬上開展他的大計, 一個少年人如何可以入插圖師這一行呢? 父親於是每天看報紙, 並跟著報紙的小說, 自己嘗試畫一些插圖。

開始時也有些無從入手, 但經過漫長的學習過程, 拿其他人的作品作參考, 逐漸掌握了一些技巧。

然後,父親更將作品投稿到報館, 除了小說插圖, 有時也會畫一些四格漫畫或者是時事漫, 當然大都是石沉大海, 但父親毫不氣餒, 投稿不成就當作是繪畫練習。







終於總算努力沒有白費, 報館開始刊登了一些他的作品, 有時候甚至有一些稿費。現在想來, 整個過程, 說起來簡單, 做起來卻經歷過無數的灰心, 氣餒, 比起我們
情緒脆弱的一代, 不能不讚嘆其驚人毅力的確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父親日間在檔口畫畫, 晚上也在檔口內睡覺, 父親記得一年平安夜, 朦朦朧朧聽到音樂聲, 驚醒過來, 只見身邊一群天使在唱聖詩,差點以為自己已經身處天堂. 原來是灣仔聖雅各教堂的詩班在報佳








如此日子度過了一段時間, 經驗和人脈就這樣一點一滴的積累下來, 報館開始有人給他固定的工作, 父親終於從無到有, 正式入了報紙這一行, 成為插畫師。



開始在報館工作, 父親主要是畫插圖, 後來報館校對有空缺, 找他去填補, 父親馬上
答應, 其實父親小時候環境不好, 只有小學畢業, 如何能勝任校對這樣的文字工作呢? 原來全靠他平時每天讀報, 還有每個星期在流動的圖書車中借書, 很多的名著都是在那時候讀過。如此努力不懈地學習,等到現在機會來了, 才能應付校對的工作。後來工作更逐漸忙碌, 簡直有點分身不下。



一天, 忽然來了一名同鄉, 中學畢業, 剛剛在台山來港, 正在找工作,父親見她人看也挺可靠, 文化水平也算是高, 索性就將校對的工作讓給她, 自己可以專注畫畫, 只是從旁教導, 誰知這一讓就讓出另一故事來, 對筆者來說, 大概
是一切故事的開始。



2013年7月20日 星期六

小時候: 三樓六樓






小時候一家七口住在四百多呎的唐樓, 令人想起三毛流浪記其中一幅漫畫, 夏天的時候, 由於家中只有一間睡房有冷氣, 全家人擠進冷氣房裏去, 晚上地上都鋪滿了睡覺的人, 我被安排睡在大哥的繪圖桌下, 感覺有點像修理汽車, 眼睛望著桌子底的螺絲, 旁邊是一罐罐用來建模型的噴漆, 耳朵聽著凌晨一時重播的十八樓C座。由於要省電, 半夜就要關冷氣, 所以心中只想半夜不要這麼快來.







父親的理論是, 只要涼冷了身體, 入睡了就可以關機了, 但任你的邏輯如何緊密, 思想体系如何完整, 演說如何具說服力, 也改變不了熱這現實, 心靜肯定不會自然涼, 於是, 如果關機時還有精力, 我們也會示威一下, 唱一下抗議歌, 歌詞其實只是 “抗議, 抗議, 抗議…”。 這樣的抗議當然無力, 屬於盲動主義一類。

最後我們只好像難民被遣返一般, 睡眼惺忪的走出冷氣房, 彷彿從天堂走入酷熱的地獄, 只能緊抱著手中還是冰凍的枕頭, 希望在清涼消失之前, 享受最後一分的天堂.




小學六年級, 一個天大的喜訊降臨了, 父親的好朋友要走了!



這位朋友跟我們住在同一幢大廈, 父親決定買下這好朋友的六樓單位, 這真是一個天大的喜訊, 試想像一下, 原來是七個人住四百多呎, 除去廁所廚房等公共空間, 每人分到的私人空間, 差不多只有四平方米, 跟坐在一輛半滿的雙層巴士差不多, 現在我們會有自己的房間, 而且父母住在三樓, 我們一班化骨龍在六樓, 冷氣, 電視, 睡眠時間都有了自主權, 快樂程度跟逃犯成功越獄差不多, 相等於每晚都在”宿營” (sleepover)。

之後的幾個月, 我們還參與新屋傢俱的選購, 為自己的房間挑書桌, 書架, 床, 對一個小學生來說. 人生快樂至此, 夫復何求, 現在想來眼眶也有點濕, 大概前世積的陰德, 這一回一次要用盡了。





搬進到六樓之後, 我們當然過著童話式的生活, 三樓跟六樓開始有著微妙關係, 三樓是首都, 權力中心, 用現在的字眼, 大約應該叫“阿爺” 或 “西環”, 六樓是地方主義。父親相當遵重高度自治, 除了年初二看煙火花, 中秋賞月, 等需要高海拔的活動外, 平時絕少踏足六樓, 六樓有什麼重要改變, 他也只靠看照片得知。






為了方便溝通, 我們還安裝了一個門玲, 那是八十年代最流行的音樂門鈴, 按一下,不是像一般的門鈴發出叮噹聲, 而是播出電子版的生日快樂, 再按就是 “有隻雀仔跌落水”(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然後是 “簫”, “打開蚊帳” … 大約有十多首歌,輪流地播, 電池快用完時, 音樂還會變慢變低, 快樂生辰頓變哀樂. "打開蚊帳" 變得異常的恐怖。

門鐘發聲的部分安裝在六樓, 連接著三十多呎的電線, 經過窗口, 沿大廈外牆駁到三樓的客廳的一個按紐, 整個工程花了一個多小時, 耗資三十多塊。鐘聲相等於御旨, 又或者像美國總統的直線;按紐像核導彈的按紐一般代表著權力中心, 以後母親叫吃飯, 父親叫交稿, 只要輕輕一按, 我們就會像消防員聽到警報, 立刻到三樓報到。





一開始時, 鐘聲一響, 美妙的音樂播放, 彷彿母親溫柔的呼喚, 父親慈愛的叮囑, 又如一紙家書, 輕輕地送上無限祝福慰問.

但時間久了, 習慣了鈴聲, 消防員也不再準時, 有時甚至沒有出現, 父母開始發覺一口門鈴, 不能將自己的權威傳達到六樓, 生日快樂開始聽起來變得憤怒, 有隻雀仔跌落水也成了恐怖版, 一首音樂還沒有播完就按第二下, 可以想像三樓的震怒。

最後是電話響了, 沒有人願意跟憤怒的中央直接對話, 只得立即動身, 籍口說已經出門, 所以錯過了電話。父母又不是第一天做人, 所以當然不相信這籍口



快樂的時間過得很快, 四年之後, 父親決定賣了三樓, 權力中心北移到六樓來, 高度自治也從此成了絕響, 但無論如何, 有過四年多的自由生活, 對那時是初中生的我, 已經是死而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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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7月5日 星期五

想當年:當畫家 I





四個少年人抬著四塊六呎乘六呎的大帆布畫框, 像四隻吃足了風的帆船, 浩浩漡漡地沿著電車路向西走, 當時的少年人都是瘦瘦削削的, 大風吹著帆布差不多可以令他們飛起, 四人停在交通燈前休息一下, 四張大畫暫時拚在一塊, 可以看到錦繡前程四個大字, 紫羅蘭的頭像分成兩半,, 下半部還有不日放映幾個小字, 他們從灣仔起程一直走到石塘咀的太平戲院, 行程大概五公里. 需時兩個小時.


當時應該是一九五二年左右, 因為父親記得後來廣告公司接到一單生意, 是繪畫英女王登基大巡遊中的大皇冠. 父親當年在這廣告美術公司當學徒, 當時的學徒要給師父每月六十元的伙食費, 師父就提供膳食, 並給學徒無償的工作, 作為學習機會, 父親拿不出六十元, 就只能在有工作時到師父處吃一頓飯.


那時候五十年代, 印刷業還沒有發達, 不能印大海報, 美術公司的主要工作就包括繪畫一些巨型廣告牌, 如Billboard 一類, 也有其他類型的美工, 譬如舊式唐樓, 在支撐騎樓的柱子上畫廣告和招牌.







但常客就要算電影院了, 實際的客戶其實是電影發行公司, 發行公司會發給美術公司電影劇照, 畫師會將照片分成很多小格, 又在大畫布上同樣地分格, 然後就逐格逐格將照片小格子的顏色圖案, 抄畫在大帆布上,. 在照片精細的部份, 例如梁醒波的面, 格子可以再分小一點, 因此畫出來會更精細準確, 通常這部份都是由師父負責, 學徒則負責上底色, 畫梁醒波的大肚腩等工作.



畫好後, 學徒還要將大畫框掛在戲院外牆的鐵架上, 工作相當辛苦, 安全帶和保險公司大概還未發明, 所以有一定危險性,父親的腳不好, 在攀高掛畫時倍感吃力.






過了期的廣告, 學徒還要負責到戲院回收, 抬回廣告公司, 用清水噴射後, 再用掃帚把顏色洗擦掉, 這樣帆布和畫框都可以再用了.


父親當時是想當畫家, 這工作對他來說特別吃力和危險, 而且工作性質又太技術性, 其實像油油多過畫畫, 不得不從新思考自己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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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6月27日 星期四

小時候: 亡命之徒 II

這已是很多年前的中秋節, 小女孩和父母到維多利亞公園賞月, 小女孩深深不忿, 一出門, 白兔燈籠就燒毀了, 燈籠沒有了, 還要加上母親的責罵, 為什麼厄運永遠發生在自己身上? 為什麼命運之神從不站在自己的這邊?









一般的女孩子大概已經哭了, 但她天生倔強, 如果說她有一點與天鬥其樂無窮的變態性格, 可能有點過份, 但天生有亡命之徒的拚命性情, 這是肯定的.





其他小朋友都拿著不同的燈籠, 只有小女孩兩手空空,像剛脫了牙, 新出來的空間癢癢的特別不自在. 中秋節小朋友沒有燈籠, 大概比情人節沒有情人更難受. 亡命之徒當然不忿, 她穿著一件寬寬的豹皮大衣獨個兒遊走, 蠟燭的氣味充滿整個公園, 肚子有點脹, 大概是吃得月餅和竽頭太多. 

突然, 她看到了猜燈謎的攤檔, 心想若猜中了燈謎, 不但可得到燈籠, 還能夠在母親面前吐氣揚眉, 為了這口氣, 亡命之徒當然要拚命了.


她耐心地看著每一個謎面, 希望選一些容易的, 但字是大部份都懂, 可是沒有一句看得明白, 不要說還要猜謎底了.

“這位先生猜中了, 謎底是關公! 請前來領獎!”

小女孩妒忌地想著 : “誰是關公, 是不是周公的簡稱, 面黑黑的,額上有日月標誌那一個”





猜燈謎對九歲的她實在太難, 亡命之徒也有末路. 小女孩唯有放棄, 還是趁未和父母走散前快些回去吧,

“燈籠大贈送! 快些來搶吧!” 忽然彷彿是命運之神終於向她招手, 亡命之徒的末路還未到, 小女孩大喜, 快步跑向那聲音, 途中多次拖鞋飛脫. 但終於也是來到了這攤檔, 她不知道向她招手不是命運之神……




小女孩差不多要看到一條白色的隧道, 大概下一步應該是靈魂開始向上昇, 回望下來暴徒還在搶燈籠, 突然她的小手被拉住了, 一隻強而有力的手把她從發光隧道硬生生拉回來. 將她扶起來.



“哎喲, 細路, 你係唔係嫌命長, 人仔細細同 D 大男人係度爭燈籠” 大叔帶點鄉音, 一邊把她拉開遠離人群, 一面說, “你真係未死過, 好彩宜家無事, 執番條命仔, 算你好彩, 弟日千祈唔好搵D 咁嘅野攪, 你真係唔識死, 好危險架, 為咗個燈籠, 係唔係傻傻地架你, 你唔死, 算你大命, 你以後咪制!宜家攪到我都搶唔到燈籠la

翻譯成白話文, 意思大概是明年今日差點成你的周年祭.

身為救命恩人, 當然有權利多教訓幾句, 小女孩驚魂未定, 只見兩腳充滿瘀傷, 大粗邊眼鏡也彎曲了, 她忘記那是體育堂弄彎的,左腳拖鞋的人字帶子已經脫掉了, 右腳拖鞋已經不見了, 她回頭看看那死亡攤檔, 再大膽的人也不敢回去尋找拖鞋, 還是回到父母身邊, 大概還是不敢跟他們坦白說出自己在鬼門關走一趟的經歷, 應該還要為了失掉拖鞋而再被大罵一頓, 但剛剛經歷生關死劫的小女孩, 當然不會將這種小事放在心上.






經歷此大劫之後, 有人會退縮, 有人會更加勇往直前, 像小時候曾經遇溺, 有人會一生怕水, 有人會激發鬥志, 成為游泳健將, 小女孩肯定是後者, 死亡沒有將她打敗, 只會把她打鍊成精鋼, 亡命之徒的性格變本加厲, 這性格大概天生, 不知道是不是治世之臣, 但肯定之奸雄, 如果不是生長於保守家庭, 加以約束, 長大後準成為太空人, 獨裁者, 毒梟, 海盜或者無牌小販一類極端職業.

亡命之徒今天生活在最不平淡的國度 - 加拿大, 已經成為了一位很成功的母親, 配合她亡命之徒的搏盡天性, 在我的家庭的很多危機時刻也能成為關鍵人物. (亡命之徒不是我的母親, 是我的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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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6月26日 星期三

小時候: 亡命之徒 I



人們像潮水湧過來, 從攤檔看過來, 只看到無數的手伸出來, 在搶奪那些大贈送的燈籠, 情形像沉船後很多遇溺的人, 在水中等待救援船拋下來的救生圈.

在這些無數的手中, 有一雙特別細小手, 這小手的主人自小已有不怕死的性格, 加上剛才母親的責罵, 簡直是火上加油, 憤憤不平的她現在更有一股惡向膽邊生的勇氣.

她也不是一味不自量力, 大的燈籠她知道是拿不了的, 她的目標是小一點的燈籠. 數目也多一點, 其實小手已經差不多能碰到那小燈籠了, 就是只差小小一點. 悲劇通常是由小小一點開始的.



“跟他拚了” 聽到了旁邊暴徒敢死的宣言, 小女孩仍意識不到危險, 因為她自己也有同一樣的信念, 只看見有更多敢死隊湧過來, 小女孩如螞蟻被水沖走一般, 小小的身體不由自主向外移, 雙腳已經有點離地, 這裏是派燈籠, 又不是搶包山, 瘋狂程度應該不至於此. 小燈籠離小手越來越遠了. 燈籠的夢幻滅了. 






更壞的事還在後頭, 小女孩這時忽然失去重心, 跌了下來, 隨即感到小小的腳被無數人不斷的踐踏, 這大概是生與死的分水嶺了, 剛才只是擔心拿不到小燈籠.現在突然意識到自己與死亡面對面如此接近. 心中概嘆命運之神真是永遠站在自己的對面.


小女孩一顆心噗通噗通的狂跳, 這就是臨死的一刻了, 腦中開始高速地閃著這短短一生的片段, 燒毀的燈籠, 母親的責罵, 愉快的小學生活, 在學校裏開大食會, 豆漿勁飲大賽, 考試作弊,放高利貸等.... 再見了快樂的童年. 早知如此應該多吃一塊潔蓮, 多買一包七彩蝦條, 還好是下周的中文默書可以避過, 中文老師余主任現在可以放過我吧.


心中又想為燈籠而死, 人們大概以為小女孩很愛燈籠, 每年的清明, 中秋, 重陽, 自己的墳頭準掛滿各式各樣的燈籠, 其實薯片才是自己的最愛, 倒不如掛滿各式各樣的薯片。

傳說被獅子咬死前一刻的動物是感覺不到痛苦的, 可能是由於上天的仁慈, 現在踏到小腳上的痛楚也開始麻木了, 一點小雨已不能傷害我了……


2013年6月9日 星期日

小時候: 交稿

小時候填寫父親職業一欄, 都是填 Artist 的, 因為當時不懂 Illustrator 這字, 父親其實是報紙的插畫家, 負責報紙小說的插圖.





小時候不好意思說, 只對人說畫的都是武俠小說, 古典愛情小說如紅樓夢一類, 長大後想通了, 尤其是到了外國後, 索性自豪地跟人說是 Porn Illustrator, 因為畫的也包括成人小說. 紅樓夢其實是紅樓慾夢.




插圖都在家裏畫的, 第一步是取 “畫意”, 就是要知道故事情節, 因此小時候每晚有神祕人打電話來:

“鐵手無情因追捕真兇而被打入天牢…...”

“婉君與家明發現他們是親兄妹, 決定殉情…..”

“寶玉輕輕解開襲人的衣鈕, 伸手進去…..”

父親筆走龍蛇的記錄, 十個字中有九個字我看不懂.


記得有一次姊姊負責記錄畫意, 她的字是我看得懂的, 題目是紅A打進少林寺. 內容是紅A如何的能耐, 令少林寺高僧心服口服, 當時我想爸爸應該畫一群少林寺和尚, 高高興興的拿著紅A太空喼書包, 裡面裝著都是易筋經, 九陰真經一類少林典籍, 又或者少林寺以後改用紅A塑膠桶打水. 後來爸爸才告訴我, 那是武俠小說方世玉與洪熙官, 故事說得洪熙官 如何進少林, ,隻身大鬥十八羅漢, 姊姊不懂洪熙兩個字, 所以不會出現塑膠製品硬闖少林, 另外, 九陰真經不是少林典籍. 因此不會藏在少林寺的太空喼.


拿到畫意後, 父親開始作畫, 首先是用藍色鉛筆起稿, 當時的報紙不是彩色的, 因此最後是用鋼筆和毛筆.

畫好以後就要把插圖交到報館, 有些報館派速遞員來拿稿子, 因此每晚有另一個神祕人騎電單車來­-因為他拿著大頭盔, 大概不會乘巴士或滑板而來罷. 我對他的頭盔很有興趣, 大大圓圓像個大西瓜, 下雨天時更是濕淋淋的, 混雜著雨水與汗水的氣味. 我們背後叫他 “攞稿佬” 就是取稿子的人.

每晚十時正門鈴就響, “攞稿佬來了! 攞稿佬來了!” 父親是個Artist, 此時才放低手中的遊戲機, 拿出一張雪白的稿子, 開始畫畫. 我們的任務是接待攞稿佬, 盡量拖延時間, 讓他看電視, 喝汽水, 玩遊戲機. 記得一次我衝口而出, 大聲說, “給攞稿佬玩一下吧” 攞稿佬才知道這群天真無邪, 熱情如火的兒童, 在背後竟然替自己改一個如此雅號, 彼此的 “友誼” 就從此生了裂痕.


另外有些報館, 我們要將稿子送去, 我第一次獨個兒送稿是九歲, 晚上十一時半左右, 報館在灣仔紅燈區, 獵人舞廳旁邊, 記得獵人的門是木製的, 上面木刻著一個帶槍打獵的人, 旁邊刻著獵人無上裝舞廳幾個大字, 當時的我恨自己沒有天眼通一類透視能力, 看不穿木門, 又恨獵人不像旁邊貓頭鷹夜總會一般, 用玻璃門, 只能靠獵人門外的照片相像裡面的情況.

還有送的是今夜報, 小時候很難想像一張報紙, 三百六十五日由頭版到副刊到廣告, 都是成人內容, 不知道要將此主題發揮到如何千變萬化才有足夠的內容, 其實到了現在也不明白, 大概內容都是重重復復.


父親是個藝術家, 因此有時也要我乘的士 “ 六百里加急” 的快送.

“小朋友, 這麼晚要去哪裏?”

我立刻背頌爸爸教我的地址:

“由天橋去, 經舊路, 波斯富街……”

有時候, 司機會先說:

“小朋友, 門還沒有關好”

“由天橋去, 經舊路, 波斯富街……”

最幸運的事莫過於是巴士先到, 再沒有理由堅持呆等的士, 因此五元的士費歸我, 價值大概相當於現時五百美元.


一開始交稿還有些新鮮感, 到中環的紅綠日報可以去小飛俠玩具店, 灣仔的今夜報有唱片店, 文匯報附近有集成商場, 到超然報會途經銅鑼灣商務書店. 北角的明報只有殯儀館和消防局的惡犬. 大概三個月後新鮮感就退去, 交稿變成苦差. 家中五兄弟姊妹, 速遞員(或攞稿佬) 的人手應該很充足, 但還有很多時候還是出現你推我讓的情況. 事後想來也為爸爸不值. 最後爸爸只能出最後一招, 自己動身出發, 我們當然萬分內疚, 但始終都是人, 也有無恥的一面, 同時也會慶幸自己不用去.

現在想來父親能靠畫插圖養大五個兒女, 而且每個也不是省油的燈, 也不能不說是件極偉大的事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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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6月3日 星期一

小故事: 穴囚



這晚酋長又獵殺了一隻狼, 我們一起在空地上慶祝, 享用著這白白的狼肉, 酋長戴著那猙獰的狼頭作帽子, 極其威武,  向我們發言: 我們以後也不再受豺狼的威脅了!

很久以前, 她帶領我們殺死了一大群狼, 狼肉還藏在雪山上, 酋長定時會從山上拿一些來, 給大家享用. 我們提議每年都慶祝這捕狼節, 但都給酋長禁止了.

自此以後就再沒有狼群, 只有零星一兩隻獨行者.
坐在我旁邊的甲突然道 : “酋長, 殺了這麼多狼, 為什麼只有一個狼頭?”

酋長面色一沉, 大家都靜下來, 副手搖搖頭, 把手指放在嘴唇上, 示意甲不要再說. 甲低下頭, 大家回復喧鬧. 






但這問題一直纏擾著我, 究竟狼頭在哪裏呢? 我一直在想, 直到第二天醒來, 發現自己身在穴囚, 我也在想著同樣的問題. 


穴囚是以前的狼穴, 狼群消滅後, 改為囚室, 我不知道我犯了什麼事, 反正現在我是囚犯.

我從小洞看出去, "為什麼只有一個狼頭?"





第二天晚上, 從小洞中傳來一片哭泣聲, 是祭狼的人, 他們會偷偷在沒有人的地方, 拿祭品去祭狼, 多麼可恥, 豺狼吃掉我們的村民, 為什麼還要同情牠們? 就算現在狼群已被消滅, 還是不時有村民被獨行的狼吃掉. 為何有人會祭狼呢? 祭狼的人會不會知狼頭去了哪裏呢? 大概他們說的話也不可靠.


第三天, 副手來了, 他一聲不響地帶我離開穴囚, 帶我走很遠的路, 一步步的走, 終於來到一個房子, 我聞到一陣陣血腥味, 開門進去, 看到一堆堆的狼肉, 狼頭在哪裏呢? 我在到處看也找不到, 到底為什麼沒有狼頭?


這時副手把我脫得精光, 我覺得很冷, 我低頭看看自己的身體, 看看桌上的狼肉, 我終於明白, 為何只有一個狼頭, 為何有人會祭狼, 為何有村民會被狼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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