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9月10日 星期二

讀建築:變形記IV 雪白血紅





聽說禍不單行是有其科學性, 其理論基礎與客觀性大概要與熱脹冷縮或經典力學有同等地位, 我這二年級的故事應該是最好的佐證。


象人休息了整整一天, 馬上回到 Downtown 宿舍趕功課。 其實建築學生做功課,其中一個最主要部份, 就是用界刀切硬卡紙來造模型, 這大約佔工作量的百分之七十, 工作性質是極其刻板和重覆, 最適合一個吃了大量止痛藥的象人做。

我記得我是設計一個餐廳,設計其實是做得相當的爛。

當時正在做餐廳的室內, 雪白的模型上, 突然平白多了兩滴血紅色的液體,異常的艷麗, 我第一時間只是痛惜模型被弄污了, 大概是由於已經吃了大量止痛藥, 反應遲緩了許多, 過了兩秒, 才感到左手食指劇痛, 忍痛將刀輕輕從手指內拉出了。

一般情形之下的傷口, 會用膠水, 或透明膠紙處理,但由於傷口太大, 再“膽正命平” 也不敢在上面唧 (敷) 上Hot glue (熱膠), 只能用紙巾緊緊按著,過了兩分鐘, 血還在流, 心想這真是福無重至, 可能真的要到醫院去縫針。

五分鐘後,終於接受命運,走到了同學的房間拍門,同學還以為我為了象人一事而輕生。他立刻替我打電話叫救護車,又找了另一位同學, 三個人一起到大堂等。

二十分鐘後,救護車終於來了,救護員一看到我就說: “這麼嚴重,快上

救護車再說, 需要擔架嗎?”






我連忙解釋,要救治的,不是我的臉,是我的手指。

救護員看了看我手指的傷口,面上立刻表達出大驚小怪四個字。冷冷地說: “這不是什麼生命危險,如果你要坐救護車, 你要先付四十八元給醫院。”

說著他抬頭看著我的臉, 冷冷的目光又轉成溫柔, 輕輕伸手搭著我的肩膊: “你還是自己乘的士吧,反正醫院也不遠。”

他用極度同情的眼光看著我, 這一刻我倆差不多要成為知己。他當天晚上回家,大概會對兒子說, “今天我碰上了一個最不幸的人, 你要知道你是身在福中,所以要努力讀書呀。”

四十八元加幣當然要省下來, 我們立刻告別知己,坐上的士,三分鐘之後就在急症室裡。


在急症室等了五分鐘,我終於開口: 你們還是回去吧, 你們的功課還是要準時交的。兩個同學終於等到我這句話, 心想象人的心腸還是好的: “那你保重吧。” 立刻急不及待的動身。



...

2013年9月9日 星期一

讀建築:變形記III 活火山



下午再次躺在牙醫椅上,彷如隔世。

“怎麼樣,你會有什麼急症呢?” 牙醫慢慢地走進來。

她看到了我的臉, 驚恐地退後兩步,” 邊圓邊方, 為什麼要弄成這樣子?”

牙醫仔細地望著我, 眼中隱約閃過一陣厭惡。她轉向對助手說, 麻煩你替我取消下午的 Booking。





然後我就像一匹快被人道毀滅的駿馬一樣, 首先雙眼被眼罩蓋著, 跟著就是一針。

“哇! 這麼嚴重, 有可能嗎?” 助手輕輕道。

“真沒想到有這麼厲害!” 牙醫細聲地說。

“我從沒見過如此情形。”

“對呀, 這情形很罕見, 你要好好看清楚, 好好學習。”

“你看, 這麼多!”

“你有沒有看到他的樣子, 全變形。”


牙醫的邏輯大概有點混淆,以為蒙著雙眼, 我聽力就會降低, 因此誤會只要輕聲細語, 我就會聽不到。

“聽說昨晚吃了一整隻燒鴨” 助手繼續輕聲道。

“哎喲, 傷口發炎還吃鴨! 太沒常識了。” 我有衝動想反駁。

“真不知他昨晚如何可以睡得著,難道沒有感覺的嗎!”

“噢, “標”(湧) 出來了!”

由於太嘔心, 我也不便詳細描述,只能說湧出來不是血。

“看,真的很多很多”

我為了減少痛苦, 開始胡思亂想, 幻想著有兩個火山觀察員正在對話。。

“看, 又湧出來了! 湧出來了!”

“這邊也湧出來!”

“你要小心這邊”

“哇.....!” 她們同聲歎,態度開始轉為從欣賞角度出發, 覺得蔚為奇觀。

“這邊太多了, 都湧出來了”

“小心不要被碰到啊!”





最後火山似乎已靜止了。

“你去拿那個給我”

“這個?”

“我想要大一點的。”

“這個?”

“還是拿最大的給我”

“最大的? 從未用過。”

我立刻感到一陣針扎的刺痛, 才明白她們在說什麼。






我重見光明後, 只見牙醫正在抹汗, 似乎剛剛完成了大手術, 疲累得只說了一句: 回去多多休息,轉身就走。


經過此事後, 我除了對牙醫有了加倍的尊重, 以後看 Phantom 或鐘樓駝俠一類故事時, 也多一份體會和同情, 對人性不幸的參透也加多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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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9月8日 星期日

讀建築:變形記II 一隻燒鴨








開學了, 功課比一年級時多一倍,同學們也埋怨吃不消,一星期後就有四,五份功課要交,因此每天都要開夜, 十分忙碌,智慧齒的傷口也被遺忘了, 只是間中創口有點癢癢的, 平時多用些漱口水便是了。



今晚, 女朋友來探訪, 照例帶一些美食來慰勞,這次是一隻燒鴨, 比起宿舍飯堂那些用保暖燈照著、軟綿綿的炸魚薯條, 唐人街的燒鴨當然是人間極品, 當然要趁新鮮把牠吃掉。


在西方醫學裡, 是沒有熱毒這概念的, 所以如果有傷口, 特別是發炎,是不用戒口的,我每一次也問醫生, 醫生的答案總是戒什麼口? 除非你有糖尿, 那就戒糖吧。因此什麼筍, 蟹,蝦, 鵝, 鴨, 牛,蛋也可以任意的 吃。我那時拿的是加拿大護照,受的是西方教育, 看的是西醫, 吃的是西藥,沒有理由不是跟隨西醫的自然法則,但偏生身體就要跟隨另外一套的遊戲規則, 出了問題也只能怨時也命也。



第二天早晨,我從不安的睡夢中醒來, 發現自己已變成了一個象人,這時的我跟卡夫卡小說主角的遭遇太相似了,同樣也很有濃烈的存在主義味道。








站在鏡子前, 看到一個醜怪無比的象人, 左邊面腫了一大塊, 由於腫的範圍很大, 所以腫得很自然,像是天生一塊方面, 但親托著右邊正常的臉,就像一個半圓配上半個四方, 而且不是那種馬虎、偷工減料的醜陋,而是一種製作認真的惡作劇。



看著自己的臉,似乎是看到最嘔心的東西, 目光反而不能移開, 開始覺得自己的醜陋有一點 amusing, 自己竟然對自己有一種自我虐待的幸災樂禍。

暫時拋開變態的想法, 回到現實的問題:象人的健康狀況應該無法完成功課,就算能完成,要當眾露面匯報, 也是大為不雅, 甚至有辱國體。於是決定馬上動身, 由於害怕被人發現後會報警, 還是要像隱形人一樣, 盡量用衣服遮蓋身體每一吋皮膚。穿上一件有帽的外套, 再戴上一副黑眼鏡,匆匆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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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建築:變形記I 智慧齒



我是一個很沒出息的建築學生, 上過兩間大學, 都是屁滾尿流, 裙拉褲甩的渡過。雖然讀過兩間大學, 但一畢業就移居外地, 因此從來沒有出席過畢業典禮, 也沒有戴過四方帽, 當時的說法是趕緊要到外地發展, 現在想來, 大概是潛意識害怕學校會突然抽樣調查, 翻查我的出席率, 功課, 試卷等, 那麼, 學位準會被取消, 因此才萌生一走了之的念頭, 譬如騙子騙財得了手後, 當然第一時間要遠走高飛, 免得被捕當場。



記得碩士一年級學期尾,學校發警告信給可能要留班的學生, 我當然有自知之明, 每天回家就問有沒有寄給我的信。

當年姪女只有七歲, 她回答說: “有! 是你的學校寄來的” 然後拿起一張白紙, 道: “親愛的叔叔,我是你的班主任,你已被趕出校了。”

我假裝震驚,她立刻哈哈大笑,我從她小小的眼神中看出人性中至真至純的快樂, 小小年紀已經有如此深度的幸災樂禍, 大概是由於跟叔叔相處太久, 有了難以磨滅的壞影響。

雖然最後我總算逃過大難, 沒收到警告信, 但可以想像當時的讀書態度。



很多讀建築的人也會同意, 第二年應該是最難受的,大概是老師已經失去了一年級時對你的同情, 學生又還未完全變成老油條, 因此才出現如此落差, 我讀本科二年級時就出現了退學潮, 有大約五六個學生宣佈放棄, 至於我這個沒出息的學生, 如何安然渡過退學潮, 而得保平安呢, 由於故事太長太痛苦, 大概要分三十集, 一切由四隻智慧齒開始。





我躺在牙醫椅上, 護士溫柔的說, “你已打了麻醉針,現在數三聲, 你就會被全身麻醉,一,二…”我還這麼精神,我就不相信一秒之後…






張開眼晴的時候, 只感到兩件事, 一是口中塞滿了棉花, 二是感到一生中前所未有的睏, 這種睏已到了一個程度, 不再像一般的疲倦般, 只是被動的, 彷彿身體缺少什麼;而是已經成了一個實體, 像痛楚一樣, 是主動的, 像是身體以外多了些不應該有的東西。



太過的疲累已撲熄了被護士叫醒的怒火, 快步走向等候室,途中經過鏡子, 看到自己無神的雙眼, 加上又腫又蒼白的臉, 嘴角還有血跡, 正在腳步躝跚地走過, 整個造型乾脆就是一具喪屍。只見等候室也有另外兩具喪屍, 正在睡著等候家人來接回家, 我急不及待的找過空位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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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8月14日 星期三

想當年:當畫家 II




周璇迷一邊工作, 一邊在吭著歌, 四季歌, 花樣的年華, 天涯歌女, 何日君再來, 月圓花好, 一首一首的在輕輕唱著。他拿出一隻手錶, 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是廣告商給他的樣板, 開始用鉛筆輕輕素描, 把手錶的輪廓摳畫出來後, 再用鋼筆上墨, 幾個小時後一幅報紙的廣告畫就完成了。



當時的攝影跟印刷還沒有現在好, 報紙的廣告都是手繪圖。 周璇迷就在灣仔石水渠街的廣告公司工作, 他不需要畫廣告公司的巨型海報, 因為他有自己的客路, 報紙的廣告商都找他畫廣告, 他就這樣在廣告公司從早到晚的在畫。

那一年是一九五二年, 因為周璇就在之前一年在上海進了精神病院。







父親那時還是正在尋找方向的少年人, 看到周璇迷只是用線條就能將鋼錶的透視, 陰影, 深度, 反光等等都表現出來, 心中是佩服不已,希望自己早晚也能畫得像周璇迷一樣好。

想到當天早上¸跟著師父, 和其他師兄弟, 到一幢四層樓高的大廈畫外牆, 六七個人像猴子一般在竹棚上爬上爬下, 父親的腳不好, 又有點畏高, 坐在竹棚上沒有安全帶, 集中精神等刷油時,有幾次差一點失去重心, 幸好還能及時伸手抓緊竹枝。


心中知道這樣的工作是不適合自己, 自己應該是像周璇迷一般, 在案頭上作畫的。但現實是自己既又沒有人脈, 又沒有經驗, 畫畫的技術又不成熟, 想練習畫畫, 但自己跟母親只是同住一個床位, 就是寫字的地方也沒有。 想到這裡, 只覺前途茫茫。



五十代石水渠街




當年的香港, 還是燒柴的, 柴都是從星加坡入口的, 父親記得當年灣仔景星街就有一個賣星加坡柴的小販, 父親平時也會跟他閒聊, 有時還會替他看一下檔, 兩人便成了朋友, 後來賣柴的要走了, 已經不記得他要去哪裡了。 當時父親靈機一觸, 就佔用了那星加坡柴的地方, 將檔口改為了他的工作間。





有了自己的地方, 父親便馬上開展他的大計, 一個少年人如何可以入插圖師這一行呢? 父親於是每天看報紙, 並跟著報紙的小說, 自己嘗試畫一些插圖。

開始時也有些無從入手, 但經過漫長的學習過程, 拿其他人的作品作參考, 逐漸掌握了一些技巧。

然後,父親更將作品投稿到報館, 除了小說插圖, 有時也會畫一些四格漫畫或者是時事漫, 當然大都是石沉大海, 但父親毫不氣餒, 投稿不成就當作是繪畫練習。







終於總算努力沒有白費, 報館開始刊登了一些他的作品, 有時候甚至有一些稿費。現在想來, 整個過程, 說起來簡單, 做起來卻經歷過無數的灰心, 氣餒, 比起我們
情緒脆弱的一代, 不能不讚嘆其驚人毅力的確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父親日間在檔口畫畫, 晚上也在檔口內睡覺, 父親記得一年平安夜, 朦朦朧朧聽到音樂聲, 驚醒過來, 只見身邊一群天使在唱聖詩,差點以為自己已經身處天堂. 原來是灣仔聖雅各教堂的詩班在報佳








如此日子度過了一段時間, 經驗和人脈就這樣一點一滴的積累下來, 報館開始有人給他固定的工作, 父親終於從無到有, 正式入了報紙這一行, 成為插畫師。



開始在報館工作, 父親主要是畫插圖, 後來報館校對有空缺, 找他去填補, 父親馬上
答應, 其實父親小時候環境不好, 只有小學畢業, 如何能勝任校對這樣的文字工作呢? 原來全靠他平時每天讀報, 還有每個星期在流動的圖書車中借書, 很多的名著都是在那時候讀過。如此努力不懈地學習,等到現在機會來了, 才能應付校對的工作。後來工作更逐漸忙碌, 簡直有點分身不下。



一天, 忽然來了一名同鄉, 中學畢業, 剛剛在台山來港, 正在找工作,父親見她人看也挺可靠, 文化水平也算是高, 索性就將校對的工作讓給她, 自己可以專注畫畫, 只是從旁教導, 誰知這一讓就讓出另一故事來, 對筆者來說, 大概
是一切故事的開始。



2013年7月20日 星期六

小時候: 三樓六樓






小時候一家七口住在四百多呎的唐樓, 令人想起三毛流浪記其中一幅漫畫, 夏天的時候, 由於家中只有一間睡房有冷氣, 全家人擠進冷氣房裏去, 晚上地上都鋪滿了睡覺的人, 我被安排睡在大哥的繪圖桌下, 感覺有點像修理汽車, 眼睛望著桌子底的螺絲, 旁邊是一罐罐用來建模型的噴漆, 耳朵聽著凌晨一時重播的十八樓C座。由於要省電, 半夜就要關冷氣, 所以心中只想半夜不要這麼快來.







父親的理論是, 只要涼冷了身體, 入睡了就可以關機了, 但任你的邏輯如何緊密, 思想体系如何完整, 演說如何具說服力, 也改變不了熱這現實, 心靜肯定不會自然涼, 於是, 如果關機時還有精力, 我們也會示威一下, 唱一下抗議歌, 歌詞其實只是 “抗議, 抗議, 抗議…”。 這樣的抗議當然無力, 屬於盲動主義一類。

最後我們只好像難民被遣返一般, 睡眼惺忪的走出冷氣房, 彷彿從天堂走入酷熱的地獄, 只能緊抱著手中還是冰凍的枕頭, 希望在清涼消失之前, 享受最後一分的天堂.




小學六年級, 一個天大的喜訊降臨了, 父親的好朋友要走了!



這位朋友跟我們住在同一幢大廈, 父親決定買下這好朋友的六樓單位, 這真是一個天大的喜訊, 試想像一下, 原來是七個人住四百多呎, 除去廁所廚房等公共空間, 每人分到的私人空間, 差不多只有四平方米, 跟坐在一輛半滿的雙層巴士差不多, 現在我們會有自己的房間, 而且父母住在三樓, 我們一班化骨龍在六樓, 冷氣, 電視, 睡眠時間都有了自主權, 快樂程度跟逃犯成功越獄差不多, 相等於每晚都在”宿營” (sleepover)。

之後的幾個月, 我們還參與新屋傢俱的選購, 為自己的房間挑書桌, 書架, 床, 對一個小學生來說. 人生快樂至此, 夫復何求, 現在想來眼眶也有點濕, 大概前世積的陰德, 這一回一次要用盡了。





搬進到六樓之後, 我們當然過著童話式的生活, 三樓跟六樓開始有著微妙關係, 三樓是首都, 權力中心, 用現在的字眼, 大約應該叫“阿爺” 或 “西環”, 六樓是地方主義。父親相當遵重高度自治, 除了年初二看煙火花, 中秋賞月, 等需要高海拔的活動外, 平時絕少踏足六樓, 六樓有什麼重要改變, 他也只靠看照片得知。






為了方便溝通, 我們還安裝了一個門玲, 那是八十年代最流行的音樂門鈴, 按一下,不是像一般的門鈴發出叮噹聲, 而是播出電子版的生日快樂, 再按就是 “有隻雀仔跌落水”(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然後是 “簫”, “打開蚊帳” … 大約有十多首歌,輪流地播, 電池快用完時, 音樂還會變慢變低, 快樂生辰頓變哀樂. "打開蚊帳" 變得異常的恐怖。

門鐘發聲的部分安裝在六樓, 連接著三十多呎的電線, 經過窗口, 沿大廈外牆駁到三樓的客廳的一個按紐, 整個工程花了一個多小時, 耗資三十多塊。鐘聲相等於御旨, 又或者像美國總統的直線;按紐像核導彈的按紐一般代表著權力中心, 以後母親叫吃飯, 父親叫交稿, 只要輕輕一按, 我們就會像消防員聽到警報, 立刻到三樓報到。





一開始時, 鐘聲一響, 美妙的音樂播放, 彷彿母親溫柔的呼喚, 父親慈愛的叮囑, 又如一紙家書, 輕輕地送上無限祝福慰問.

但時間久了, 習慣了鈴聲, 消防員也不再準時, 有時甚至沒有出現, 父母開始發覺一口門鈴, 不能將自己的權威傳達到六樓, 生日快樂開始聽起來變得憤怒, 有隻雀仔跌落水也成了恐怖版, 一首音樂還沒有播完就按第二下, 可以想像三樓的震怒。

最後是電話響了, 沒有人願意跟憤怒的中央直接對話, 只得立即動身, 籍口說已經出門, 所以錯過了電話。父母又不是第一天做人, 所以當然不相信這籍口



快樂的時間過得很快, 四年之後, 父親決定賣了三樓, 權力中心北移到六樓來, 高度自治也從此成了絕響, 但無論如何, 有過四年多的自由生活, 對那時是初中生的我, 已經是死而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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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7月5日 星期五

想當年:當畫家 I





四個少年人抬著四塊六呎乘六呎的大帆布畫框, 像四隻吃足了風的帆船, 浩浩漡漡地沿著電車路向西走, 當時的少年人都是瘦瘦削削的, 大風吹著帆布差不多可以令他們飛起, 四人停在交通燈前休息一下, 四張大畫暫時拚在一塊, 可以看到錦繡前程四個大字, 紫羅蘭的頭像分成兩半,, 下半部還有不日放映幾個小字, 他們從灣仔起程一直走到石塘咀的太平戲院, 行程大概五公里. 需時兩個小時.


當時應該是一九五二年左右, 因為父親記得後來廣告公司接到一單生意, 是繪畫英女王登基大巡遊中的大皇冠. 父親當年在這廣告美術公司當學徒, 當時的學徒要給師父每月六十元的伙食費, 師父就提供膳食, 並給學徒無償的工作, 作為學習機會, 父親拿不出六十元, 就只能在有工作時到師父處吃一頓飯.


那時候五十年代, 印刷業還沒有發達, 不能印大海報, 美術公司的主要工作就包括繪畫一些巨型廣告牌, 如Billboard 一類, 也有其他類型的美工, 譬如舊式唐樓, 在支撐騎樓的柱子上畫廣告和招牌.







但常客就要算電影院了, 實際的客戶其實是電影發行公司, 發行公司會發給美術公司電影劇照, 畫師會將照片分成很多小格, 又在大畫布上同樣地分格, 然後就逐格逐格將照片小格子的顏色圖案, 抄畫在大帆布上,. 在照片精細的部份, 例如梁醒波的面, 格子可以再分小一點, 因此畫出來會更精細準確, 通常這部份都是由師父負責, 學徒則負責上底色, 畫梁醒波的大肚腩等工作.



畫好後, 學徒還要將大畫框掛在戲院外牆的鐵架上, 工作相當辛苦, 安全帶和保險公司大概還未發明, 所以有一定危險性,父親的腳不好, 在攀高掛畫時倍感吃力.






過了期的廣告, 學徒還要負責到戲院回收, 抬回廣告公司, 用清水噴射後, 再用掃帚把顏色洗擦掉, 這樣帆布和畫框都可以再用了.


父親當時是想當畫家, 這工作對他來說特別吃力和危險, 而且工作性質又太技術性, 其實像油油多過畫畫, 不得不從新思考自己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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